疏離

　　人聲鼎沸的時髦咖啡廳裡，有一名年邁的老婦站在蛋糕櫃前直盯著看。

　　她揹著碎花布包，穿著衣櫃裡最好的一件格紋套裝，雖然樣式有些過時，但這可是當年跟著她來的嫁妝。她微微陀著背，手裡握著一把雨傘，在咖啡廳裡的蛋糕冷藏櫃前躊躇著，幾度想要伸手向店員開口，卻又捉摸著感到難為情，總覺得不好意思打擾永遠看起來那麼忙碌的店員，只好又將滿佈皺紋的手放了下來。

　　透明的冰櫃裡放滿了各式各樣的蛋糕，她想著待會就要見到許久不見的孫子了，她記得他小時候最愛吃甜食，上一次為他帶了紅豆餡派，他高興得不得了。

　　她站在熙來攘往的櫃台前好久，卻也沒人搭理她。最後，她總算鼓起勇氣向店員詢問：「那個……這個蛋糕多少錢一個呀？」她指著最旁邊的一塊巧克力蛋糕問道。

　　「黑森林蛋糕嗎？一個一百元喔！」店員抬了眼看向老婦指的蛋糕，接著又繼續低下頭整理桌上的帳單。

　　聽到價錢，她微微一震，這小小一塊蛋糕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昂貴數倍，她連一天的飯錢也吃不到一百元呀！

　　她猶豫了好一會，這樣的價錢實在是令她買不下手。但，或許是因為很想念孫子那甜如蜜的燦爛笑容，或許是因為擔心店員瞧不起她，總之最後她心一橫，提著包裝精美的蛋糕盒走了出去。

　　「媽，原來妳在這裡！」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，老婦轉頭一望，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向她走來，她高興地向兒子招手。

　　她跟著他一起走入他的高級轎車內。以前，她總是揹著他，騎著三輪車去市場叫賣，時光荏苒，如今卻換成當年的那個嬰孩開車載著她了。他大了，她老了，她心想。

　　她悠悠地遙想著陳年往事，不知不覺便到了目的地。


　　「媽，到了。」男子停好車後，領著她走入公寓。

　　一打開家門，她看見客廳沙發上坐著一位男孩，正低著頭玩手機。

　　「還不快叫奶奶？」男子嚴肅地訓斥道。

　　「等一下，我在忙嘛……奶奶好。」男孩快速地抬頭對她打招呼，旋即又低下頭繼續操作手掌上的手機。

　　「呵呵，都長得這麼大了呀！」她開心地望著孫子，在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上找到幾抹兒子的影子，上一次見到他時還是小小一個人兒，如今卻已長大成人了。

　　「奶奶給你帶了你最愛的蛋糕，快點來吃吧！」她高興地將蛋糕盒擺在桌上，招呼著孫子來吃，但孫子仍頭也不抬，語氣平淡地回答：「奶奶，不用了，我不喜歡吃甜的。」

　　她微微一愣，記憶裡那個總是笑著向她要糖吃的孩子已經不知去向，眼前的這個剛進入青春期的男孩令她完全陌生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。

　　「這樣呀，沒關係、沒關係，奶奶晚點自個吃。」

　　她自顧自地說著，一邊走向廚房，難掩失落地將蛋糕放進冰箱。她忽然發現到偌大的冰箱裡竟空空蕩蕩的，幾乎什麼也沒有。

　　「兒子！這附近哪裡有市場啊？」她提高聲音問道。

　　「媽，你問這個做什麼？」

　　「冰箱裡什麼也沒有，晚上要吃什麼呀？」

　　但兒子聽了，卻只是蔻薾一笑，回答：「媽，不用，我們傍晚上餐廳吃飯。」

　　這麼久不見，原本還盤算著要煮幾道兒子最愛吃的紅燒牛肉，聽聞晚上不開伙、兒子要帶她上餐廳，她心裡卻怎麼樣也高興不起來。

　　工作忙碌的媳婦一直到她們到餐廳用餐後才與她們會合，見了面寒暄幾句後，二人便再也找不到話題，只好刻意看向別的地方；若是不小心對上眼了，也只好以輕輕的點頭微笑來化解婆媳間那微妙的尷尬。

　　餐廳很高級，天花板上還崁著一座巨大昂貴的水晶燈。她不知道該怎麼點菜，只好全由兒子代為處理。但那一晚吃了什麼她一直想不起來，食物吃起來索然無味，餐桌上的空氣令她感到侷促又疲乏，每一個人都是為了應付這樣的場合而坐在這裡的，或許連她自己都是，坐上火車，來到異鄉，和已經不認識的人吃飯。

　　這個城市裡的一切她都不熟悉，就連親人也令她覺得陌生，每一個地方都讓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。或許，對她的家人而言，她才是那個陌生人吧。

　　在等待著服務生送上餐後甜點時，老婦人的思緒漸漸飄向遠方，但那意謂著這一頓晚飯終於結束的甜點，在那一天卻出奇地遲了，她等不到甜點，也等不到結束。不知不覺間，她就這樣在餐廳的椅子上睡著了。